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们的不满的冬天(2 / 2)
一念及此,他的心思更淡了,淡的如水一般毫无滋味。
迟了两个月的封赏终于下来了。除了一应文臣早在叛乱之初,便各自填了空下了的职缺外,真正在平叛事中立下大功的各路人马,终于迎来了宫中的旨意。
叶重加官进爵,厚赏,入京任枢密院正使,然而京都守备师统领的职务却是交给了萧金华,就是最后将太子一路叛军堵在城内的东华门统领。
而当初的十三城司统领张德清,则是被俘之后被凌迟而死,诛三族,这是整个叛乱之中,最重的一项处罚,范闲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皇帝硬抗,虽然他知道张德清的堂兄堂弟和这事儿没关系,但他更清楚陛下在张德清问题上的怒火。
陛下很信任张德清,而张德清却叛了,不多杀几个,不能发泄陛下yin晦的情绪。
大皇子依旧执掌禁军,一应封赏均没有落下,只是已经封了和亲王,封无再封。而宫典重新调回了宫中,开始接手侍卫方面的事务,至于将来再如何安排,皇帝心中有数,范闲也能猜到一点。
而关于范闲的封赏则出现了一些小问题,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一开始便准备直接封范闲为郡王,然而却被胡舒二位大学士惶恐不堪地挡了回去。
异姓封王,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出现过,也难怪那些大臣被陛下初始的旨意吓惨,虽然众所周知,范闲是陛下的私生子,可他毕竟姓范,忽然当了王爷,庆国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死。
范闲也是吓了一大跳,当王爷,还是澹泊王,这算什么事儿幸好这旨意被挡了回去,他心里无比感激胡舒二位硬骨头学士。
一等澹泊公,对于非皇族子弟来说已经到了头,至于赏下来的田地金银,范闲也不怎么在乎,他是现在天底下最富的几个人之一。也许皇帝也清楚,别的赏赐不可能让范闲满意,所以最开始才会有封他为王的荒唐提议。
封不成王,不料宫里最后下了道旨意,为范闲的女儿范小花赐名范淑宁,封为郡主。
荒唐,世间无数荒唐事,也没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了,一位大臣之女,居然封为郡主,而且这女儿还不是正室所生,却非要用林婉儿的爵位往下算。
太荒唐了谁也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还有如此顽固胡闹的一面。当然,在范闲看来最荒唐的还是皇帝给丫头取的那个名字淑宁你以为你在玩清穿
但不管这道旨意如何荒唐,范闲的心中还是生起了一丝暖意,感觉到了皇帝老子的心意,第二ri便入宫晋见谢恩,顺便问下,这淑宁的名字可不可以换一个。
没有等他开口,皇帝陛下却微笑着说道:“胶州许茂才,朕撤了他的职,让他归老,这时已经回泉州了。”
闻听此方,范闲心头大震,口干舌燥,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更不敢再说些什么旁的,磕头谢恩,沉默地回了府。
在府中书房里沉思许久,他盘算着陛下究竟想做什么,知道什么。他清楚许茂才是在何处露了马脚,从东山至澹州,许茂才助自己抗胶州水师,登岸折箭,明显是自己的人,然而当胶州水师于海上困东山之前,许茂才却没有向朝廷知会任何消息。
虽然陛下将这一切都算在心中,但却很在意任何一位臣子的心,许茂才明显是忠于范闲,而不是忠于朝廷。事后皇帝只需要查一下许茂才这些年来的履历,便会联想到当年威名赫赫的泉州水师。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时刻,许茂才都难逃一死,然而幸亏范闲在这些年里,一直表现的对皇帝忠心不二,包括此次大东山一事,经历了无数次的考验,终于获得了皇帝绝对的信任,此次不杀许茂才,不明言,只说让其归老,算是给范闲留了足够的脸面。
范闲心里有些寒冷,又有些咂摸不清其间滋味,再一次陷入困惑之中。第二ri他没有入宫请罪,因为他本无罪,只是偶尔会忍不住想,陛下现在真的比以前要温柔太多,如果换成是太子或二皇子,这件事情的收场,绝对不是今ri这般轻松。
陛下对他愈温柔,范闲愈不自如何自处,在宫中,陛下曾经问过他体内霸道真气的情况,知道现在没有爆体的危险,便沉默的不发一语,让范闲有些看不明白他的真实态度到底是什么。
时光如雪,纷纷洒洒,轻轻坠落,很轻易地掩盖了人世间的一切。当北齐南庆西胡,整片大陆都被雪花所覆盖时,鞭炮渐响,香气四起,已是chun节来临,庆历八年终于到了。
庆国内乱之时,不论是执政数ri的太后,还是回京后的皇帝陛下,都很坚决地用手中强大的兵力,向着四边进行着进攻,用这种咄咄逼人的势头,威慑着天底人所有的人。
而在西边,李弘成正随着征西军,在风雪中冷漠地注视着胡人的动静,胡人的力量在集合了北蛮的jing锐之后,变得越来越强大,只是眼下大雪封原,大家都在对抗着严酷的大自然,没有什么心思进行厮杀,要等到第一拔chun草长出来后,胡人的马儿养出第一层膘后,那些胡人才会再次来到庆国的西凉路,进行延绵百年之久的例行活动。
京都内因为太后之死而禁止了一个月的娱乐活动也终于开禁了,或许是为了展现庆国依旧歌舞升平,皇帝陛下连下数道恩旨,所谓舞照跳,马照跑,鞭炮照响,红灯高悬,京都一片火红。
大年初一,祭祖,范闲却被皇帝有意无意接到了宫中,吃了一顿饭,便错过了范族的大事。
又过了两天,范闲终于脱身而出,带着阖家上下,来到京都郊外某处地方。这地方与chun节时的喜庆气氛完全不同,笼罩着一股极其压抑的悲伤yin晦气息,因为这里是坟场,新坟场。
皇帝陛下没有让这些参与谋叛之人的尸首被野狗叼走,而是集中埋在了一处,并且没有限制亲人们前来拜祭,这道旨意,不知感动了多少人。
几座式样规格明显不同的大墓在山丘之上,范闲捧着女儿,身后跟着林婉儿和思思,就站在这几座大墓之前,回首看着下方坟场上冒出的络络青烟,沉默不语。
他们来此之前,已经去了另一处陵墓,拜祭了死在京都谋叛事中的监察院下属以及禁军的士兵。
范闲没有去皇陵,虽然太后葬在那里,他直接来到了这边,来到了片山丘之上,收回了投往下方的目光,看着这几座大坟默然不语。
太子,老二,皇后,长公主,都葬在这里,陛下变得再如何宽仁,也不可能允许这几人葬在皇家的陵园之中,只是此处望水顺山,也是风水极好的地方,加之与下方的青烟相隔甚远,也还算是清静。
放好买来的冥纸香火,范闲站在这四座大坟前行了一礼,然后随林婉儿跪在了长公主的坟前,磕了两个头,又抱着小花儿给坟里的人看了一眼,为了避邪,又在小花儿的眉心抹了一道酒,辣的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范闲挑挑眉头,看着面前的青石大墓,心想岳母娘保佑,可千万别让小花像你一样变态。
看着婉儿还跪在地上烧纸,范闲没去打扰而是走到了太子李承乾和老二的坟前,望着这两座坟,不由轻声念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此处摆着四个又大又硬的土馒头,范闲怔怔地看着,心情十分复杂,直到今时今ri,他才发现原来老李家的血液里不止流淌着疯狂与变态,也充溢着骄傲与硬气。
他看着李承乾与老二的坟,在心里叹息着,老李家的兄弟是真硬气,比自己要强多了。没有人比范闲更清楚死亡的可怕,然而这二位李氏兄弟,却是死的如此干净利落,死的如此傲气,硬生生用这种死亡,击碎了陛下坚硬的外壳。
这一点,他不如他们,范闲低头自忖道。
牵着身后大宝的手,走回了长公主的坟前,看着婉儿被薰红流泪的双眼,范闲沉默了片刻,怜惜地蹲下去,擦试了一下她的眼角。大宝也随着他的模样蹲了下来,憨憨地看着这座大坟,虽然他不知道坟内那位庆国最美丽的女子,已经渐渐变成白骨,但他依然感到了一丝寒意。
“公主妈妈就在里面,不出来了”大宝好奇地问道。
“是啊。”范闲勉强笑着说道。
“小闲闲,我还是觉得公主妈妈怎么会杀二宝呢她长的这么漂亮。”林大宝皱着眉头,很认真地嗡声嗡气问道。
范闲的心里咯噔一声,发现婉儿没有听到这句话,稍微放心了一些。一个叫做李云睿的人杀了二宝,这是范闲一直向大宝灌输的话,没料到竟连一个傻子都骗不到,他的心里有些苦涩,然而却也无法向大宝解释,人长的漂亮与否,与她做的事情,往往并不相似,比如你的公主妈妈,比如你的小闲闲。
便在这个时候,大皇子忽然出现在了范闲等人的身后,三皇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向范闲行了一礼,然后亲热地站到了大宝的身边。
范闲皱着眉头看着大皇子,说道:“你怎么也来了。”
毕竟此间四个土馒头里埋的人,身份太过特殊,前来拜祭太过敏感。大皇子冷着脸看了他一眼,说道:“这里面埋的也是我的兄弟。”
范闲语塞,微微担心说道:“只是怕陛下心里不喜。”
大皇子忽然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父皇也来了。”
范闲一惊,霍然起身,转头向山丘的某处望去,只见冬林凄寒,有人影绰绰,一位穿着明黄sè衣裳的中年男子,正望着这边的四处大坟,他身前身后虽有侍卫无数,但看上去,却是那样的孤伶。
是夜,范闲在府内开酒席,昨ri父亲已经辞官而去澹州,柳氏自然也随之而去,如今的范府便剩下了范闲一家几口人,显得格外寂寞。范闲摆的酒席是火锅,喝的是内库产的五粮液,请的客人是大皇子和三皇子。
当火锅摆在自己面前,范闲似乎才明白,自己从江南起便念念不忘,心中空洞,却抓不到线索的渴望是什么。
是辣,吃了一口火锅,辣的他满头是汗。是痛快,他喝了一口烈酒,痛的喉咙发干。
锅残酒尽,大皇子醉倒于席,不知在胡说些什么,老三也被范闲灌了两杯,自去客房醉卧去也。
只剩下范闲一个人,当此冬夜寒月,手捉酒杯,双眼迷离,辣的难受,痛快的难受,直似要流下泪来一般。
一个人坐在他身后的屋顶上,对着那轮明月,听着范闲醉后的诗偈,沉默不语,似乎连那块蒙住双眼的黑布,也在思索,自己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听着这首小曲,心里竟生出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的感受
钓鱼台,十年不上野鸥猜。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欠伊周济世才,犯刘阮贪杯戒,还李杜吟诗债。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晚归来,西湖山上野猿哀。二十年多少风流怪,花落花开。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策,破烟月寨。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是为殿前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