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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昔昭笑着催促道:“你快与我说说。”

虞绍衡温声道:“娘曾动过说媒的心思,打的是亲上加亲的主意,从侯府世交或是姻亲之中选个人。这样一来,相府也不需再与哪家权贵联姻,不需顾虑被人忌惮。”

“世交或是姻亲……”叶昔昭目光微闪,笑意更浓,“除了武安侯、定远侯这些人,娘是不是也考虑到了二弟妹那两个妹妹?”

虞绍衡笑着颔首,“只是你都无心理会,娘自然也就不好与你提及了。”

叶昔昭有些不好意思,“当下要管的话,弄不好就与娘家伤了和气。我在娘家总是没个样子,收敛不住脾气。”

虞绍衡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脸,“得了闲与娘说说这件事。”

叶昔昭点一点头,“嗯,知道了。”之后命人传膳,陪他吃完饭,又送他出门去上早朝,这才返回寝室睡了个囫囵觉。

这一日的叶昔寒,请了一日的假。

一早,他用罢饭,目光直直看住许氏,半晌也不移开视线。

许氏被他冷漠的神色、直勾勾的视线弄得心里发毛,勉强挂上笑脸,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叶昔寒语声冷淡:“我必须要好好看看你,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许氏叹息一声,“你有话不妨直说,是不是还是要与我说二爷的婚事?”

叶昔寒语声缓慢几分,“我不是要与你说,我是吩咐你:日后不准再在娘面前说三道四。”

许氏认真地点一点头,“我记住了,你放心。”

叶昔寒闻言笑了起来。她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他与她们说了什么,她们都会满口答应下来,可之后还是坚持己见。就是因为总是这样的情形,叶昔朗的婚事才一直横生波折没个结果。就是因为她们总是这般阳奉阴违,父亲才会被气得暴躁不已。

沉吟片刻,叶昔寒道:“你收拾一番,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吧。何时昔朗成婚,你何时再回来。”

“你说什么?”许氏蹙眉看着他,“为了别人的事,你居然要把我赶回娘家去?”

“什么别人?”叶昔寒神色终于有了起伏,他浓眉倏然蹙起,“那是我的兄弟!是以往一起与我出生入死、日后与我同心协力支撑起相府的兄弟!你这鼠目寸光的,整日为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与昔朗过不去是为哪般?!”

“我鼠目寸光?”许氏伤心不已,泫然欲泣,“我是为了什么?我还不是怕你日后被别人抢了风头、抢走相爷的照顾?我怎么知道你日后还会不会犯浑,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被逐出家门?若到了那种地步,相爷能倚重的是谁?只有二爷!我与娘苦心为你打算,到了你眼里,竟是鼠目寸光?”

叶昔寒则是失望不已,“原来我不论怎样上进,你还是不能全然信我。在你眼里,我还是那个天性难改不成器之人。”之后目光转冷,语声骤然转高,“便是如此,你不是更应该劝说着娘给昔朗找一门好亲事?是我得失更重,还是相府基业更重?!你哪里有个名门长媳的胸襟做派!”

许氏被他的高声责问先是吓得一抖,随即就落了泪,“我是没见识,我嫁了谁就只为谁活着。娘不也一样?哪怕你一无是处,只要你膝下子嗣成器即可,你便还是能承袭相府基业。若是二爷婚事太好,于你有什么益处?二爷有才干,再娶个胜我一筹的女子,日后子嗣岂不是也要胜过我们的涛哥儿?他们夫妇若是处处都比我们强,日后叶家就是叶昔朗的叶家,没有你我什么事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信我,不论我怎样奋发图强,你还是看准我迟早被爹嫌弃。”叶昔寒失望至极。再没有比枕边人不信任自己更让人无奈沮丧的事了。语声顿了顿,他才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道,“不论怎样,我知道我自己是谁,知道日后该如何谋取前程,你信与不信都无所谓。你怎么就不明白,独木不成林,单凭我一人,撑不起相府基业。你怎么就不想想,一生长得很,来日若是我到地方为官,而爹娘又年事已高,家中是不是需要昔朗帮忙照看?凭你这般见识的一介女流,撑得起一个叶家么?你如今等着看昔朗的笑话,来日别怪他也看我们的笑话!他若是连二姨娘都失去的话,你与娘再处处给他下绊子,这个家对于他来说算个什么?我与他再怎么兄弟情深,又怎么抵得过你是非不断地离间?”

这番话,叶昔昭与孟氏说过,孟氏又与许氏提过。婆媳两个是一个心思——那又怕什么,便是到了那时候,涛哥儿已经长大了,难道涛哥儿就不能支撑门户么?

看出许氏的不以为意,叶昔寒是真的生气了,唯有将最为严重的问题实言相告:“你知不知道,你这情形我再纵容下去的话,便等于是帮着你逼着昔朗与我反目成仇!我还实话告诉你,他想让我丢掉官职、被皇上厌弃,容易得很。相反,不论谁想要算计他却是难上加难,他人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我以前那些糊涂事!痛改前非是何意?我许多事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如今同在一屋檐下的昔朗么?”他的妻子竟不明白,如果把兄弟情义忽略不提的话,那么,该心虚该提心吊胆的人是他。他的兄弟想让他一无是处的话,太容易了。

末几句,让许氏神色一凛,顾不上气恼了,失声道:“你说的是真的?他要想暗算你,竟是轻而易举?”

“那你以为怎样?昔朗若是有心毁我,我早就被皇上赶回家了!你还指望着我承袭相府基业?可笑。”叶昔寒嘘出一口气,“别说我们兄弟两个如今同心协力,便是情分浅薄,你也该处处讨好他才是正经。”看住许氏,又是叹息一声,“你这糊涂的女人,别人都盼着夫君与兄弟和睦,而你却是反其道而行,巴不得我与昔朗成为仇人。以往只看你对我的情分,觉得你甚是体贴,对我算是仁至义尽了。而到了如今,我才知道你竟是经不得事,这般不识大体,竟是埋在我身边的祸根!”

许氏脸色越来越苍白,被听到的关乎叶昔朗前程的话吓到了。

“要不就痛改前非,好生规劝娘莫要在坚持己见,悉心照料二姨娘。要么你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去。”叶昔寒是下了狠心要调·教妻子,也就放了狠话,“你日后若依然如此,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将你休了!我容不得整日里盼着兄弟不睦、家宅不宁的女人在我身边!”之后,拂袖而去。

而在同时,叶舒玄也已无从容忍孟氏近期行径,诸多不满叠加,到今日化成了怒火。

女儿规劝过两次,那两次孟氏都是一样,嘴里答应得好好儿的,等女儿一走便与他认错,可是不出两日便又变成原样,明里暗里跟他较劲,甚至闹出了退掉亲事的丑事。如今倒好了,女儿、外孙女不回娘家的门了,更不曾再派人来相府打听什么。长此以往,好不容易与虞绍衡生出的翁婿情分,不消多久怕是又会回到原来的情形。

二姨娘病倒之后,这内宅的婆媳两个也不知派人好生照料——已是没有多少时日的人了,怎么就不能大度一些付诸些人情?若非如此,昔朗又怎么会告假在家,亲自照料二姨娘?

这般情形发展下去的话,他恐怕就会成为第二个安国公。连家事都处理不清,还有什么资格出入朝堂?

怒火燃烧之时,他反倒前所未有的平静理智,迅速作出了定夺。

叶昔寒在房里不过是威胁许氏要休妻,而叶舒玄却是动了真格——他今日称病在家,在书房写好一封善妒为由的休书,回到房里,拍在孟氏面前。

孟氏一看之下,僵滞半晌之后,身形开始簌簌发抖。

叶舒玄不以为意,并未落座,分外平静地道:“好话歹话都与你说尽了,你还是执迷不悟,惯于阳奉阴违。多年夫妻情分,若非逼不得已,我也做不出这等事。你好生思量一番,若有悔意,便去二姨娘房里一趟,告诉她你会尽快为昔朗定下婚事操办喜事;若无悔意,便去别院住下,我既已生了休妻的心思,便已容不得你继续留在相府坏我门风!”转身向外时又道,“你敢为此事胡闹,闹到昔昭那里让人看笑话,我就陪着你,将这笑话闹得天下皆知。”随即语声隐隐带着自嘲的笑意,“生平也不是没闹过笑话,不差多这一次。”

孟氏还未从震惊、怒火中缓过神来,许氏便哭哭啼啼地前来找她了。

“娘……”许氏哽咽着道,“这可如何是好?大爷竟起了休妻的心思……”

父子两个竟在同一日起了这样的心思,难道说,她们真的做错了?

许氏跪倒在了孟氏面前,“娘……我们、我们还是依照着大爷的心思行事吧?大爷今日把话与我说透了,我们还是对二爷好一些,日后就算是供着他也认了……娘,若是闹到二爷对大爷存了歹意的地步,大爷可就前途尽毁了……”

**

叶昔昭听管事回完话,又回房核对了一些账目,正琢磨着去太夫人房里说说叶昔朗的婚事的时候,孟氏与许氏过来了。

她听了之后,第一反应是苦笑,真担心两个人是反过来劝她改变心意的。

之后,自然还是要命人快些请两个人到了东次间。

孟氏神色沮丧,隐隐透着懊悔、担忧,许氏则是刻意施了脂粉,神色与孟氏大同小异。

叶昔昭命人上茶,遣了下人之后才问道:“你们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昔昭,”孟氏坐到大炕上去,携了叶昔昭的手,正色问道,“依你看,昔朗是不是真的品行很好?他日后会不会翻出昔寒的旧账,向皇上弹劾昔寒?”

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叶昔昭看看母亲,又看看正盯着她看的许氏,猜着大概是叶昔寒与她们两个说了个中利害。

叶昔昭信任叶昔朗的品行,源于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说到底,前世相府落难时,叶昔朗算是被她、父亲、大哥连累了,平白被牵连其中,却一直未曾站出来为自己洗清干系,只默默陪着父兄受了那一段牢狱之灾。到了那等地步,都不曾背叛家门的人,已足以值得她全心信任。

虽然心里有答案,叶昔昭却不知道孟氏问及这些是何目的,便只是反问一句:“娘为何问起这些?”

孟氏与许氏俱是一声叹息,险些落泪。

许氏站起身来,满面羞惭地将叶昔寒先前说过的话委婉道出,之后才道:“昔昭,我明白是我糊涂,真的明白了,以前竟没想到过这些,也不知那一段是怎么了……”随即便急急证明自己是真的知错且在改正了,“来侯府之前,我已命人去好生照看二姨娘了。下午我就去毅勇侯府,将乔宸请到家中,为二姨娘诊治——她医术是你都认可的,想来也能让二姨娘的病情有所缓解。”

“是真的。”孟氏将话接了过去,“原来都是我糊涂,你在我眼前,我就觉得你说什么都在理,等你一走,一想想这些那些的事,便又会钻进死胡同去。”

“二哥不是那种人。”叶昔昭这才回答了先前问题,之后又笑道,“自然,这也要看娘、大嫂如何对待他。毕竟,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二哥如今正为二姨娘的事伤心着。人一辈子又能有几件事算得大事?将人的心寒了的,往往是平日里的小事累积而成。”

“我明白,明白。”

孟氏与许氏异口同声。

随即,孟氏又问道:“眼下我们又该如何是好?先前已经退掉了两门亲事,多少人怕是都听说了,若是再张罗婚事,还有人从中做媒么?”

“有啊。”叶昔昭笑道,“我求着太夫人为二哥说合婚事可好?上次太夫人与我一同去相府,就是为这个,可我还没等老人家把话说出,就求着她与我回来了。怪我。”这是场面话,其实太夫人在那样的情形下,怎么还会有做媒的心,可她也只能说是自己的错。

孟氏与许氏又何尝不知,闻言尴尬又羞愧不已。孟氏连忙道:“既是如此,不如我去与太夫人说说此事,求亲家帮我一把。”

叶昔昭想了想,“那再好不过。”之后也不耽搁,立刻带婆媳两个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忻姐儿鼓捣着七巧板,听人通禀,忙下了大炕,抱着忻姐儿迎到了门外。

孟氏看到忻姐儿,心情便好了许多,又笑嗔着叶昔昭:“哪有你这么做娘的人?不是整日里让太夫人哄着忻姐儿吧?”

太夫人忙笑道:“可别这么说,昔昭不让我哄着忻姐儿我才会生她的气。我那孙儿离不开她娘,也只有我们忻姐儿肯整日陪着我。”之后将婆媳两个引到室内各自落座。

忻姐儿则看着叶昔昭,将手里拆下来的几块彩色小木板递向叶昔昭,要她帮忙的意思。

叶昔昭走过去,接到手里,嘴里却道:“你才多大?哪儿玩得了这个?”

太夫人便嗔道:“照葫芦画瓢还不行?我们忻姐儿看着昊哥儿玩儿过几回,很是喜欢这东西呢。”

孟氏便是无奈,对太夫人道:“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对忻姐儿说话总是这样。”

“她呀,”太夫人笑着看了叶昔昭一眼,“是看着我们都太宠孩子,一心一意要唱黑脸约束着忻姐儿。”

一句话引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叶昔昭将忻姐儿抱起来,又放到地上,牵着忻姐儿的手走去里间,对太夫人道:“娘与您亲家说说话,找您有事呢。”

太夫人听了便止不住的笑,“这孩子就是会哄我高兴——什么叫我与我亲家,不都是你的娘?你也不怕亲家听着不高兴。”

孟氏随着笑起来,“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这分明是亲家宠着她的缘故。”女儿与太夫人之间如今很是随意,甚至于,女儿在婆婆面前偶尔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自然可以看出是婆媳亲如母女,她没道理不高兴。

许氏在一旁听着、看着,看向叶昔昭的目光,有点羡慕。她就从不会在婆婆面前这般随意,何时说话也是一本正经,亲近归亲近,却非这般亲昵无碍。

叶昔昭在里间哄着忻姐儿,一直留意着外面三个人的谈话。

太夫人满口答应下来,之后道:“我与昔昭细细商量一番,尽快命人去相府回话,如此可好?”

孟氏、许氏自是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又闲话多时才告辞回府。

这日晚间,太夫人留了叶昔昭说话:“我看得出,你对你二哥的情分,一如绍衡对待绍谦、绍桓一样,这样是最好不过。也是因此,你二哥的婚事,我还是要与你好好商量一番——你心里可有看中的人选?”

叶昔昭如实道出心绪:“娘对此事上心,也是不想相府闹出风波殃及侯府清誉,我明白。因着是娘家的事,先前那边又是让我心烦不已,眼下若是斟酌,也不会做到清醒。娘,这件事您做主就是,我做个来回传话的即可。”

太夫人赞许地笑了,“我是尽力为着相府、侯府两家反复斟酌了此事,我说说看,你听听。行与不行,到最后还是要看相府愿不愿意。你告诉亲家的时候,不可闹脾气,我们好好商量着来。”

叶昔昭就笑了起来,“娘算是将我在娘家的样子看透了。您只管说,我日后不会再耍性子了。”

太夫人先是呵呵地笑,之后慢慢敛了笑意,语声变得很是缓慢:“依你看,芳菲怎样?”

“芳、菲?”叶昔昭意外之下,缓声念出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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