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午(下)(2 / 2)
“是我。”范闲开口唤道,唇角泛起一丝疲惫的笑容。
“是你?”叶灵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张陌生的脸,许久说不出话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师傅居然还活着,居然真的能够从神庙活着回来。
一番谈话之后,范闲疲惫地低下了头,看来陛下的身体真的不行了,而且从梅妃之死中,从皇室对那位小皇子的安排中,他心头微动,异常准确地把握住了陛下的心意与心情。
那是一种淡淡的苍老意味,看来接连遭受了最亲近的儿子臣子沉重的打击,强大的皇帝陛下,不止肉身,连带精神,都已经陷入了他这一生最低沉的时期。
只是为什么陛下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始北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要抓紧时间?
为将皇帝陛下打下神坛,范闲不惜用枪用剑用人心,极尽两生所修无耻心思,以天下为要胁,挟万民以自重,才终于成功地造就了眼下的局面。陛下老了,有感情了,自然也就虚弱了,这本是他一直最期待看到的局面,可为什么此时的范闲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的情绪?
范闲不止不喜,反而更有些惘然,他坐在叶灵儿面前的椅中,双只脚踩在椅面上,双手抱着膝盖,脸贴着腿,沉默地进行着思考,给人的感觉异常疲惫。
叶灵儿看见他的这个姿式,眼睛微微一亮之后迅即化作了浓郁化不开的悲伤,因为她想起了某人,或许正是因为她想起了某人的缘故,所以她没有问范闲那另一个人现在在哪里。
…………太阳渐渐偏移向西,一片暮色映照在叶府之中。叶完沉着脸踏入了后园,不知道是因为北方战事紧张的缘故,还是整座京都都在防备着那人归来的缘故,宫里并没有严令他出京归营,反而陛下留了口谕,让他随衙视事。
父亲叶重应该还在枢密院里分析军报,拟定战略,只怕又要熬上整整一夜。叶完却没有丝毫羡慕与不忿,因为如今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北伐虽然已经爆发,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结束,因为此次北伐还有一个极重要的目的没有达到。
也正是因为叶重不在府中,所以叶完的脚步反而显得轻快了一些,他与父亲的关系向来极差,不然也不会在南诏一呆便是那么多年,甚至连京都人都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
不过叶完与叶灵儿的关系倒是极好,兄妹二人或许是很多年没有见面的缘故,反而显得格外亲近。
叶完准备去后园看一看妹妹,所以没有带任何部属护卫,然而一入后园,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妹妹的身影,却是一个青衣小厮。
那名青衣小厮佝偻着身子,谦卑地行了一礼,便准备离开。
叶完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因为他入园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注意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出奇的青衣小厮,两只脚的方位有问题。
这是极其细微的地方,青衣小厮的两只脚看似随意,实际上叶完清楚,只需要此人后脚一运,整个人便能轻身而起。当然,这也是到了他们这个级数的高手,才能拥有的本事。
是自己太过警惕了?叶完眯着的双眼里寒光渐渐凝结,他看着擦身而过那名青衣小厮的后背,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青衣小厮的身影微微一怔,缓缓地停住了脚步,然后异常平静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叶府的少主人,极有兴趣地问道:“叶完?这样也能被你看穿,虽然是我大意的缘故,但你果然……不错。”
…………当范闲在叶府里与叶完不期而遇时,与他一同入京的五竹,正戴着那顶大大的笠帽在京都闲逛。关于如今的五竹,范闲早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形容自己挫败的感受。这位蒙着黑布,永远十五岁的少年绝世强者,不止失去了记忆,甚至连很多在世间生存的知识也忘记了。
范闲在京都呆了很多天,五竹便在客栈的窗边呆了多少天,虽然黑布遮住了他的眼,但范闲总觉得似乎能够看到他眼睛里的那抹渴望而好奇的目光。
五竹依然不说话,依然沉默,就像一个行走的苍白机器,只是下意识里跟随着范闲的脚步。好在范闲这一生最擅长的便是与白痴儿童打交道,大宝被他哄的极好,五竹也不例外,这一路行来,没有出什么大的问题。
只是那个似乎失去灵魂的躯壳,总是让范闲止不住的心痛。所以后来他不再阻止五竹出客栈闲逛,实话说,他也无法阻止,只要五竹最后能记得回客栈的道路便好。范闲也没有担心过五竹的安全,因为在他看来,如今这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
然而范闲似乎忘记了,现在的五竹,只是像个无知而好奇的孩子,而且更麻烦的是,五竹的大脑里根本没有伤害人类的丝毫可能。
所以蒙着黑布的五竹在京都里看似自在,实则危险的逛着。他不出手,不管事,只是隔着黑布看着,看着这座陌生却又熟悉的城池。
五竹行走于街巷行人之间,好奇地看着那些糖葫芦,听着茶铺里的人们,热烈地讨论着北方的战局。然而他走过了长巷,走过了天河道,来到了皇宫广场的边缘地带。
他好奇地偏了偏头,隔着黑布看着那座辉煌皇宫的正门,不知为何,冰冷的心里生起了一丝难以抑止的厌烦情绪。
啪!一块小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接着便是很多石头砸了过来,京都的顽童根本不知道这个戴着笠帽的人,是世间最危险的存在,拼命地用石头砸着。
“丢傻子!丢傻子!”
…………五竹稳丝不动,任由那些孩子丢着石头,他看着皇宫的正门,忽然间开口自言自语道:“这里好像叫午门,是用来杀人的。”
这是五竹离开神庙后说的第二句话,没有一个听众,他只记得这里曾经叫过午门,曾经很多人死在这里,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