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 6(2 / 2)
她站住脚,没有回头:“还有事?”
“我想见他一面。”他说。
没人知道他和另一个埃里克说了什么,就连后来他自己都忘了。他只知道那次谈话,消除了埋在他心里多年的愤懑、怨恨和偏执。他不再像个冷漠的愤世者一样,埋怨为什么没有人爱他、理解他、拯救他。另一个埃里克让他升起了一丝希望——“像我这样的人,也是可能被爱的。”
他问另一个埃里克,为什么不早点过来找他,这样他就能早一些释然。对方说:“你以为我不想?我还去看过你的演奏会。你得感谢这具身体没有右手,不然你在梅格身边待不了一天。”
所以,他单手——还是左手——练习了一个多月的绳索,确定能打过他了,才过来找他?
他笑了:“不愧是我。”他顿了一下,见另一个埃里克没有杀他的想法,忍不住问道,“我在你妻子的身边待了那么久,你不想杀了我吗?”
“你说呢。”另一个埃里克倚靠着墙壁,用两根手指把玩着一枚镍币,“是梅格劝我不要杀你。她说,世界上可能还有很多个‘我’。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和她相爱的人是你——不要笑,只是假设。万一有一天,我不小心去了那个世界,她不希望那个世界的她对我见死不救。”
“多么善良的姑娘。”他想,“可惜不是我的。”
他们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他开口说道:“她是个天使,我希望你能对她好。”
另一个埃里克淡淡看了他一眼:“还用你说?”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感到恶心,但我还是想说,希望你能幸福。”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绷带,“不管世界上有成千上万个‘埃里克’,还是只有我们两个,都改变不了‘埃里克是可怜虫’的事实。假如你能得到幸福,说不定能让我们看到点儿幸福的希望。”
另一个埃里克没有说话,但停止了把玩镍币的动作。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说……我要怎么把身体还给你?”
——
他没想到这句话说完以后,再次睁开眼睛时,就回到了巴黎歌剧院的地下宫殿。
关于另一个埃里克的记忆在飞速消逝。一幕一幕画面像泼了水的水彩画一样扭曲、变淡。那个美丽、纤瘦的影子也像被雨淋过的玻璃后面的人影一般变得模糊不清。不一会儿,他就忘记了梅格,忘记了另一个埃里克,忘记了第一次被女性亲吻的美妙回忆。
他撑着头,从地下宫殿的床上坐起来,不明白心口为什么一阵疼痛,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像想通了一切般豁达,甚至坚信未来肯定会遇见爱情。
他到底梦见了什么?
他没有深究。忘了就忘了吧,一个梦而已。他拿起衣架上的黑毡帽,戴在头上,走到镜子前,脸上的面具还在,如同小丑的红鼻子提醒着他有多么丑陋且令人憎恶。但奇怪的是,他看着那副面具,完全没有平时那种悲观厌世的情绪,是那个梦的原因吗?
还是冬季,他穿上一件黑色的长外套,打了一个黑领结,戴上黑色的皮手套,拿着手杖朝地面上走去。所有颜色当中,他最青睐黑色和红色。黑色让他感到安全,红色——也就是恶魔的颜色——则让他感到亲近。
来到街道上,阳光明媚,雪色反射着明晃晃的光线。他不喜欢阳光,因为会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今天却觉得那些灿烂的阳光分外亲切,有些像梦里的一个人——是谁呢?一个纤瘦的影子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没能看清。他并不在意,继续前行。
这时,又一个纤瘦的影子在他眼前闪过。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绿褐色眼睛,深褐色头发,面庞和耳朵呈柔嫩的粉红色。她的头发很多,连毛线帽都快要塞不下,露出蓬松的两绺搭在她的肩上。
她回过头,看着他的面具,有些惊讶地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大门牙。她和街上那些女子看上去完全不一样,她的长相特别天真,特别甜美,特别讨人喜欢。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想:“要是再瘦一些就好了,再瘦一些的话,就像——”像谁呢?想不起来了。
女孩见陌生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转过身,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她一只手勾缠着自己的鬈发,另一只手插在腰上,歪着脑袋,目光带着浓重的狩猎欲在他的身上巡游。
埃里克不太习惯与女人对视,移开了目光,错过了她宛如豹子看见羚羊一般充满侵略性的眼神。
一分钟后,女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甜甜地问道:“这位先生,你这么盯着我看,是不是喜欢我呀?”
埃里克听见她的问话,第一反应是,他一定会遇见爱情的预感应验了?
女孩没有在意他的走神。她看上去娇小可爱,有一张天真、俊俏得过分的面孔,其实已经交过四个男朋友。她犹如一只令人眼花缭乱的花蝴蝶,从那些男朋友的面前轻盈地飞过,抖一抖翅膀,就能卷走他们一大笔钱。她的处女.膜在很小的时候——跟男孩子们一起玩闹爬山的时候就失去了。倒不是因为她偷尝了禁果,而是正常的撕裂(医生如是说)。
她把这当成一个完美的借口,搪塞那些把处女当成宝贝的男朋友。她哄骗第一个男朋友自己是“二分之一处女”,到最后一个时,已摇身一变为“四分之一处女”。
现在,她看着埃里克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钻石手表,心想:“做五分之一处女的机会来了。”